【凤泥】无人知晓(上)
徐念凉是北凉王徐凤年的唯一子嗣,母不详。
徐凤年死后,她独身踏入江湖,四处游历。
走南闯北,却有一旧地不曾踏足。
旧时西楚,已无故人。
——
徐念凉七岁前被养在西楚皇宫,白日无人陪她,倒是时常有一青衣老头来找她下棋。
皇宫里的人都怕极了他,那时她不解,觉得是那些宫人不喜欢他的原因。
后来才从各处听来的故事里,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曹长卿。
官子无敌,举世无双。
她彼时只学过几天棋,就连棋谱也没看过几篇,每落一子都要冥思苦想许久。
青衣老头神态自若,不见一丝焦躁,那般平静地看着她缓慢落子,还要装作没有发现她悔棋的样子。
一局棋总是下不完,每隔几日曹长卿都会再来,无需有专人记下前几日的棋谱,所有的棋局,都在印在他的脑中。
徐念凉有时候会故意胡乱下子,以此来试探他是否真的有如此卓越的记忆。
结果可想而知,她从未成功过一次。
每当要输棋时,她便会耍赖。
拉着他宽大的衣袖下摆,奶声奶气的喊他棋诏叔叔。
他会笑着用手指戳她的额头,佯装扭过头看窗外的风景,给她一次悔棋的机会。
她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头,失败之后仍会重头再战,耍赖皮也好,仗着自己年纪小在棋局上先占优势也罢,她只要赢。
她的母亲贵为西楚女帝的姜泥,却极不喜欢她这个性子。
姜泥怕她太过像徐凤年了,专门在她身旁安排了人监管,徐念凉观察了一段时间,没有发现那人露出任何踪迹。
她感叹于此人的高明,同时陷入了对自我的怀疑。
“公主,该您落子了。”一道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,她竟无端走神了。
面上多了些羞色,应声连连点头,匆忙落子。
只听得对方轻笑一声,一手覆子,“落子无悔,您的性子该改改了。”
又输了。
徐念凉对自己的惨败习以为常,反正也没赢过。
她想说自己的厉害之处不在一个小小的棋盘之上,但转念一想,面前的人可是人称‘官子无敌’的曹长卿,她输了也不丢脸。
输得多了,倒也磨出了她的厚脸皮。
她撒娇道:“下次该多让我几子。”
曹长卿伸出五指,冲她说道:“公主是觉得棋诏叔叔让的少了?”
五子,属实是多了些。
徐念凉眨巴着眼睛,毫无愧色,义正言辞的说:“棋诏叔叔比我大上好多岁,若是让您依年龄来,您怕是要输惨了。”
“输给殿下,老臣服气。”曹长卿一身傲骨尽褪,温和谦卑。
在她被接走之时,一局棋仅仅让她半子也可赢过他了。
教她棋局,亦教她做人。
亦师亦友,世间唯此一人尔。
——
在西楚皇宫,每年她生辰都会收到一份由死士送来的贺礼。
她七岁之前从未见过徐凤年,只能通过一份份礼物去猜测那人的模样。
房间里她悄悄挂了一副画像,是她偷偷托青鸟画给她看的。
有一日棋诏叔叔正巧撞上了,她生平第一次见他生气。
官子一怒,谁人不惧?
她慌忙吩咐宫人离开,用眼神示意青鸟出去时将门带上。
直到殿内只剩他们俩人,徐念凉这才将所谓公主气派扔到了一边,抱住他的大腿不撒手,半哄半撒娇道:“棋诏叔叔,我只是好奇罢了,不是想让您生气。”
徐凤年三字,在西楚如同禁忌。
这下,她算是触了霉头。
曹长卿没用力气,轻而易举将她拂开,走到桌案前,盯着画像里的人,像是要把他盯出个窟窿才罢休似的。
“公主就这么想见他吗?”他问。
不知他究竟是何用意,徐念凉为了不让他生气,坚定的摇头,“不想。”
曹长卿不信,血缘是最难以割舍的,若真到了父女得以相见的时刻,恐怕最先被遗忘的就是他这个不足挂齿的棋诏叔叔。
他抽走了画像,正色道:“你娘亲看见会难过。”
她的命脉被掐准了,不想姜泥伤心,她迅速收起脸上的失落,扬起笑脸说:“我最近新学了几招剑术,练给您看。”
曹长卿柔声说“好,”后而观剑不语。
徐念凉天赋极高,在剑术、剑道上的造诣更非常人可比。
她的剑,凌厉如风,每一击都带着磅礴杀气。
杀气太重,对习剑之人来说并益处。
曹长卿比不得她剑道天赋惊人,但他明白修心之道。
次日,摆在徐念凉书案上的是一摞誊抄好的经文。
“公主可是有话说?”
他见徐念凉皱眉,问道。
看似贴心,实则冷硬。
他若坚持,就算她求姜泥也没用。
徐念凉揉了揉手腕,摆摆手道:“无事。”
低头提笔抄那些让她一看就头疼的字,她运笔速度极快,笔锋凌厉,如同她用剑勾勒一般,透着股浓浓剑意。
这一手字,像极了姜泥,虽字形不同,但其中意境颇有几分神似。
曹长卿深觉欣慰的同时,又倍加忧愁。
照这个写法,花再多时间也无济于事,让她抄写经文是为了磨磨她的性子,削削剑中杀气,没成想杀气不减,反倒越发浓烈了。
徐念凉还要写下一张的时候,他觉得不能再写下去了,抬手按住她握笔的手腕。
“可以了。”
她掷了笔,数了数页数,来了兴致,“也好,剩下的我明日接着抄。”
曹长卿拿走了案上的全部经文,淡淡道:“没必要了。”
徐念凉虽有不解,但还是觉得开心。
她最烦抄东西了。
——
徐凤年来接她了。
那天她睡得正熟,梦里她赢了棋诏叔叔好多子,多到她睡着了也能笑出声来。
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叫醒了她,她睁开眼,坐在她床边的是有一段时间没见过的女人。
她的母亲,姜泥。
“醒了。”
她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,在她记忆中的母亲同棋诏叔叔讲述中的女人毫不相似,她甚至怀疑过棋诏叔叔是在骗她。
毕竟姜泥从没有对她笑过,一次也没有。
棋诏叔叔说你娘亲有个酒窝,笑起来倾国倾城,可惜你没遗传上。
口吻很是惋惜,惹得她很不高兴。
她半夜爬起来对着镜子笑了半天,也没发现自己脸上浮现出半个酒窝。
“娘亲。”她唤姜泥。
姜泥还是一身朝服,头上的冠冕卸去,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。
她没有应声,只道:“起身吧。”
徐念凉从小就有些怕她,不敢不听话。
平日还需有人服侍才能穿好的衣物,她仅凭着记忆摸索着穿戴整齐。
她一直低着头,不敢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,总觉那双眼里面藏着太多东西,让她不敢窥视。
她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,抬眸望去,侧颜绝美,比画上的美人还要漂亮百倍。
姜泥牵着她的手走出寝殿,走至一条狭长的宫道。
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,事实上她出生后一直被禁足在寝殿,除了身旁伺候的人以及棋诏叔叔,西楚几乎无人知道她的存在。
她是一个被隐匿的存在。
夜晚的风吹过她的脸颊,她凝神望向身旁的人,依旧面无表情。
她想棋诏叔叔了,今夜会发生什么,她好似有预感。
姜泥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,交至她手里,指着那条很长很长的路说:“一直往前走。”
眼泪终于失控,她丢掉那块牌子,泪珠一直往下掉,“你不要我了。”
姜泥别过脸,夜色遮掩住了她脸上的痛楚。
她说:“徐念凉,回你该去的地方。”
徐,这个姓氏象征着荣光,是乱世之中最鲜明的旗帜。
但凡战马踏足过的土地,徐字旗都曾竖起过。
徐念凉弯腰捡起令牌,擦干眼泪,一步步走向更加未知的人生。
她身后是注定颠覆的王朝,已经摇摇欲坠,难以支撑。
——
徐凤年只身一人,立马于西楚皇宫外。
他自然不是独自赶来西楚的,骑兵就驻扎在不远处。
为了在回北凉的路上不出任何意外,他动用了北凉军最尖锐的部队。
等了足足一个时辰,城门才大开。
一道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,女孩不胖,还很瘦小,背着比她人还高出一头的剑匣朝他慢慢走来。
他慌忙下马,飞奔至那小人面前。
扬起的小脸,眉目有些像他,眉宇间那股劲却更像姜泥多些。
他如是想。
俯身将她抱起,女孩惊呼一声,猛地搂紧了他的脖子。
轻柔的触感轻易抚平了他一路上的疲惫,他紧紧提着的心有了归处,自徐骁去世后,他又多了个家人。
“小地瓜,爹爹带你回家。”他恨不得将所有柔情都倾注给怀中的小人。
徐念凉微微皱眉,纠正他道:“我有名字。”
徐凤年轻点她被风吹得有些通红的鼻尖,缓声说:“爹爹知晓,你大名叫徐念凉。小地瓜是我给你取的小名,你娘亲也同意过,只是我那时惹她生气了,这小名我以前只能在信中喊你,今日爹爹高兴,想多喊喊你。”
“这名字不好听。”她嘟囔着,也不言明愿意与否,揽着他脖子的手用了些力气,似乎怕他突然消失一样。
徐凤年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。
第一次坐在马背上的徐念凉吓得不行,整个身子都恨不得全缩进他怀里。
徐凤年单手将她护在怀里,剑匣咯得他手臂酸疼。
怀中的人却不肯撒开抱着剑匣的手,无奈之下,徐凤年只能生生忍着。
青鸟早早地等在营地外,手持一柄长枪,枪尖折射出一道银光。
徐凤年下意识捂住了怀中人的眼,怕她被这亮光刺到。
恰巧一朵乌云遮住了月亮,银光褪去。
青鸟纵马而来,朝他行军礼。
“青鸟来迟了。”
乍一听见熟悉的声音,徐念凉下意识地抬眸望去。
看清那人的面孔,了然于心。
原来她身边不止安插了娘亲的人,还有他的人。
“小主子。”青鸟被她盯着,毫不避躲。
徐念凉听见这称呼还有些不适应,含含糊糊的回应。
这边徐凤年却是一把将她抱下马,扛在肩上徒步走向营地。
青鸟则接过缰绳,跟随在身后。
趁着夜色正浓,徐凤年率骑兵朝北凉方向奔去。
沿途散播了一个又一个有关于她的谣言,世人只信他们以为的,比如说徐凤年的纨绔,再比如她的身世故事。
徐凤年将她的身世编的十分凄惨,某一位红颜知己为他留下的孩子,因战乱失散,是在乞丐堆里面找到她的,也不过是六七岁稚童,小小年纪便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。
徐念凉听了都恨不得为此种悲惨经历痛哭流涕。
说书人喝了口凉茶,倒是不讲她了,接着讲外面的各种传闻。
徐念凉听得有些累了,脑袋不住的往下坠。
青鸟怕她磕到,忙伸手扶住。
她惊了一下,倏地清醒了,冲青鸟摆手道:“无事。”
在说书人口若悬河的讲述中,徐念凉睡得极好。
她想听到的消息,一个也没有,这让她有些气恼。
翌日,她就不让说书人再来了,而是让青鸟带她去了徐凤年练兵的营地。
北凉军中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,但几乎都认识青鸟以及她手中那杆银枪。
她跟在青鸟身后,倒也在军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。
这不,立马就有人得知消息屁颠屁颠的赶来见她了。
身材像个胖球一样的男人急冲冲的跑到她身前,边跑边提靴子,模样好不滑稽。
青鸟小声提醒,“小主子,来人是褚禄山。”
徐念凉点点头,她听说过这个人,是徐凤年在北凉军中最忠实的拥护者。
“您叫我禄球儿就好。”褚禄山指了指他自己,笑容十分谄媚。
徐念凉初到陌生的地方,不喜欢多开口说话,面对向她展现出极度热情的褚禄山,态度格外冷淡。
她不说话,倒是让褚禄山慌了神。
这什么路数?
他心说。
青鸟收起长枪,军营里的规矩,在武场以外不亮兵器,“王爷呢?”
褚禄山一拍脑门,呵呵一笑,“你看我这脑子,竟忘了正事。王爷吩咐过,大小姐来了便让我带您去武场。”
徐念凉点点头,“那走吧。”
武场离营地有些距离,原本褚禄山还准备了马匹,见徐念凉一直不肯上马,再一看青鸟冷眼瞪他。
心道,这下完蛋了,准备多余了。
他装作无事发生,从马上爬下来,指着一条小路道:“这步道风景不错,禄球儿带您看看。”
青鸟望了他一眼,在前方开路。
徐念凉也懒得搭理他,默默走路。
一路上褚禄山时不时都要停下歇息片刻,到武场后整个人都瘫倒在地,气喘吁吁的说:“禄球儿就不陪您进去了,王爷在里面,小王爷也在。”
小王爷,徐凤年的弟弟,也是她的小叔叔。
顶有名的高手,生来就天赋异禀,师从龙虎山赵希抟,听说还身负神力,已是金刚无敌之身。
“小王爷怎么回来了?”青鸟诧异,龙虎山赵希抟可不舍得让他的嫡传弟子下山,其中必有缘由。
“几日前就回来了,王爷亲自去接,赵希抟不敢不放人。”褚禄山歇了会,身上气力回来了,擦着脸上的汗站了起来。
青鸟愕然。
徐念凉却有些摸清她这个爹爹的路数了,仗势欺人,武力压制。龙虎山再厉害也不敢真的跟十万北凉军硬碰硬,真到大军逼近之际,所谓的皇朝盟友必将不复存在。
曾经徐骁不敢的事情,徐凤年偏要一件一件的做成。
龙虎山是第一步,下一步是江南,然后他会一步一步慢慢的来。
自西楚回来,他开始整日练兵。
离阳皇室最近有了大动静,他得尽快接姜泥回来,不能再拖了。
——
“姜泥!你回来了!”身形高大的青年在见到徐念凉后,一脸喜色,从练武桩上纵身跃下。
徐念凉被他的慌张吓到了,小脸煞白。
黄蛮儿力气太大,徐凤年怕他下手没准头伤到她,呵斥道:“黄蛮儿,回来!。”
青年饱含怨念的目光投向她,徐念凉低着头,她确实被此人吓到了,但也猜出了他的身份。
“这是你小叔叔,叫他黄蛮儿好了。”徐凤年这般介绍。
徐念凉没听,老老实实喊道:”小叔叔。“
黄蛮儿微楞,上下打量她道:“你……不是姜泥?”
她摇头。
徐凤年怕黄蛮儿犯轴劲,忙拉着他往里走,边走边吓唬他,“她胆子小,我这刚找回的闺女你可别给我吓跑了!”
“哥,她真的不是姜泥吗?”
黄蛮儿不死心,他觉得徐凤年在骗他。
“不是。”
徐凤年肯定道。
黄蛮儿转了转脑袋,偷偷看向身后个子偏矮的小姑娘,似乎有些不太对,他记忆中的姜泥比他还要高些,但这张脸又跟姜泥如此之像。
他拿不准了,又不敢再问徐凤年,怕他生气。
他问徐念凉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徐念凉。”
得到这个答案的黄蛮儿一扫脸上的郁闷,欣喜道:“我也姓徐。”
徐凤年一脸无奈。
徐念凉则瞬间明白了为何说他天生奇才了,至纯至真之人,世间少有。
——
黄蛮儿回来后,徐念凉身后悄然多了条小尾巴,甩也甩不掉那种。
她很不开心,徐凤年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低落的情绪,但他也毫无办法,因为讲道理在黄蛮儿那里,毫无道理可讲。
“念念,我想吃鱼。”
被挡在房门外的人闷声道,含着委屈。
徐念凉每日都会花费上一个时辰擦拭剑匣,在此期间她不喜欢有人打扰,徐凤年宠她也惧她,特意吩咐过人没有允许不准靠近她的房间,很明显黄蛮儿不在此列。
她想对门外的人厉声拒绝,但一想起她那个冷面二姑姑,还是起身开门。
她家二姑姑堪称宠弟狂魔,最爱的弟弟是徐凤年,徐凤年呢最爱护的是黄蛮儿,秉承着爱屋及乌的思想,这几个人徐念凉一个都惹不起。
“我不叫念念。”她试图冷脸。
但面前的人一脸喜色,丝毫不在意她高兴与否。
“嗯嗯,我知道。”说是这样说,黄蛮儿还是唤她念念,怎么说都不改。
听潮亭外。
一青年蹲在湖边,手持鱼竿,目光紧盯着湖面。
莫名爱穿一身白衣的女童躺在摇椅上,右手边是从不离身的剑匣,她眨巴着眼睛,太阳有些刺眼,正要闭眼,眼前突然多了一片阴影。
徐凤年静静地站在那里,为她遮挡住了烈日。
“不喜欢钓鱼?”他问道。
徐念凉点头,“无聊。”
徐凤年低笑,伸手摸着她的脑袋,“魏爷爷在上面。”
她撇撇嘴,嘟囔着,“不去,他老是输我。”
“那李爷爷呢?”徐凤年接着问道。
谁知徐念凉脸色更加难看了,她摇头,“我赢不过。”
李义山不会让她,更不会允许她悔棋。
她轻咬唇瓣,盯着徐凤年,鼓足勇气,“你可以送我回西楚吗?爹爹。”
徐凤年无奈叹息。
他没有回应,但她知道了答案。
“鱼!”黄蛮儿拉竿,鱼儿甩尾溅了他一脸水珠。
他捧着鱼,欢欢喜喜的跑了过来,举到徐凤年跟前,“哥,烤了它。”
徐凤年伸手接过,随意问道:“想怎么吃?”
黄蛮儿被问住了,还在纠结当中,只听得一道小小的声音说:“撒点盐巴。”
他随即猛点头,顺带着夸了一波,“念念真棒。”
徐念凉托腮望向他,心里多了个主意。
——
徐凤年很生气。
他反反复复翻看着徐念凉留下的字条,简简单单四个字,“我回去了”,不顾他的感受也就罢了,竟然胆大到伙同黄蛮儿一起离家。
他让褚禄山带人沿着大路去追,自己则准备抄近路独身前往西楚。
人还未出城,青鸟那边便传来了消息。
“人找到了。”
他立刻掉转马头,赶回王府。
送去西楚的密信,他却忘了派人拦截。
他罚两人禁足半月,黄蛮儿自知理亏,欣然接受。
徐念凉却生了好大一场气,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了。
青鸟守在她房外,听见屋里时不时传来的抽泣声以及徐凤年低声下气的安慰。
徐凤年踏出房门时,满脸疲倦。
他舍不得骂她,她骂他也只能受着。
“看好她。”
傲气化为卑微,徐凤年拿她没辙,一如当年的徐骁之于他,当真是风水轮流转。
三日绝食,徐念凉铁了心要跟他对着干。
徐凤年对此无可奈何,正发愁之际,王府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。
“公主殿下在哪?”曹长卿依旧这般称呼徐念凉。
徐凤年不知有这一称呼,下意识地问:“你说谁?”
“公主殿下在哪?”曹长卿又问了一遍。
徐凤年这才慢慢琢磨出道来,领着他往后院走“随我来。”
青鸟不曾见过曹长卿,只有所耳闻。
一袭青衣,风姿飘然。
那是她这种寻常人,穷尽一生也难以企及的高度。
时隔数月,徐念凉终于又见到了她的棋诏叔叔。
徐凤年给了两人独处的空间,吩咐青鸟送些饭进去。
曹长卿不会无缘无故赶赴北凉,若只是因为那封送去西楚的信,徐凤年不信,这不像是曹青衣会做的事情。
他私下派人去查,底下人来报,曹长卿并非一人入北凉。
徐凤年坐不住了,心念一动,换了常服出府。
青鸟远远地跟在他身后。
出府后,徐凤年一路往北走。
路过卖饰品的小摊子偶尔驻足,买些好看的小玩意。
他闲逛一路,突然停下脚步,头也不回的说道:“不用跟着了。”
青鸟闻言便不再跟着了,她知道徐凤年要去见一个人。
一个跟北凉注定对立的女子,也是徐凤年真心以待的女人。
——
徐凤年永远记得初见姜泥那日,母亲拉着他的手,同他说:“这是姜泥。”
他问是哪个字。
小女孩不冷不热的回答,“跌落成泥的泥。”
徐凤年识字少,并不懂其中意思。
后来大了,他老喊她小泥人,觉得这名字可爱。
但有些话,他一直没敢亲口告诉她。
拒北城一战,她御剑从西楚而来。
白衣擂鼓,只为有他的北凉。
曹长卿扬言徐凤年护不住姜泥。
他偏要证明给天下人看,他能护住,可到最后先丢下姜泥的却是他。
那年徐骁亡故,陈芝豹去了西蜀。
他接掌北凉,娶了陆丞燕为正妃。
姜泥将大凉龙雀送回,当做他的新婚贺礼。
从此,西楚、北凉,互不交涉。
直到有一日剑神李淳罡醉酒呓语,他这才知晓自己竟有了一个女儿。
他夜探西楚皇宫,见到了刚过满月的孩子。
小小的一团,看不出像谁多些。
他夜夜来访,很快姜泥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。
宫中戒严,他再次偷入皇宫,被抓了个正着。
曹长卿看清了他的脸,屏退了侍卫,将他带到了姜泥面前。
“你不该来。”姜泥始终没有抬眼看他。
早年无依无靠的小泥人如今已是西楚女帝,她不再是徐凤年一个人的私有了。意识到这一点,徐凤年才明白,他们之间如今相隔万里。
“不该来也来了。”他苦笑不已。
姜泥跟他约法三章,不许见孩子,更不能让人知道孩子的存在。
徐凤年答应了,也提了要求。
姜泥静静地看着他,沉思许久,默许了。
此后数年,他未曾踏入西楚皇宫半步。
他写给徐念凉的每一封信都掺着谎言,半真半假,虚构着他跟姜泥的故事。
他不想结束,哪怕姜泥送回了聘礼。
神符还在,小地瓜还在。
一切就只需要时间,在合适的时候,他们一家人终会团聚。
再入北凉,姜泥摆脱了她亡国公主的身份,称帝非她所愿,但走到这一步早已无法回头。
也许当徐骁将她偷偷从西楚皇宫带回北凉的那一刻,命运就标注好了走向。
她不死,西楚尤在。
扎在离阳王朝心脉上的刺谁也拔不掉,这正是徐骁所期望的那样。
他留她一命,换北凉十几年乃至百年的安稳。
这买卖,划算的很。
她不恨徐骁。
她只讨厌徐凤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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